九四年中秋 雷、雨
简直痛得快要死掉了!
还以为最多只是跟那个一样疼,真是自讨苦吃,还被她们嘲笑,昨晚哭着喊着“我不生了”,受那么大罪结果就换来这么个小东西。
这个小东西怎么这么丑啊,婧姐说很快就会长开,可还是皱巴巴的好丑啊……
肆虐三天的惊雷已经到了尾声,天依旧阴着,广播上倒是确定将要放晴,户外被整个浆洗了一遍,水泥地上满是泥印。
集合的哨音此起彼伏,医疗部调走了一半,听说附近出现了塌方和泥石流,更远的地方还发生了溃堤。
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,院子里的孩子们也没趁着雨停跑闹,除了集合起来跟车离开的,其他人仿佛被遗忘在一个个小角落,连午饭都没送。
最后还是婧姐托人送来几块月饼,才想起今天是中秋。
月饼是提前做的,当时还说好热热闹闹过个节,毕竟大家都回不去家,没想到……
小桂替婧姐给我传话,最近灾情严重,等阵子过去了会帮忙联系。
孩子父亲是谁只和婧姐坦白过,但大家都很默契地不多提,尤其是同样从镇上来的小桂,比我还要兴奋,恨不得变成之前故事里的女主角亲身经历一遍。
然而惊心动魄之外,是无人触及的无奈,灰姑娘变不成公主,依旧在拼命挣扎,骑士和王子反抗不了命运,只能选择流浪。
也不知道哥怎么样了,虽然挺对不起的,但给他添了个儿子应该会高兴的吧?
也不知道今年有没有探亲假回来看看?
还没跟他提过这个事啊,这小东西真是又丑又麻烦……
九四年十月一日 晴
小东西偶尔会睁开眼睛,尽管没有焦距,还是会随着光亮微微转动。
小东西很少哭,每次都因为饿了要喂奶,一哭起来就不停。
真是的,谁叫你出生得这么早,妈妈也需要发育啊。
部队的配给没有这么小孩子需要的奶粉,还是婧姐托人专门送过来的配方奶,相当精贵,两罐抵半年工资补贴,却只够小东西喝两个月。
驻地里虽然也有几岁的孩童,但这小东西却不折不扣是部队里降生的第一个生命,虽然喝不到充足的奶水,其他方方面面一点不缺,甚至还有一个手工制作的婴儿床,床上堆满了大孩子们对这个弟弟的友谊。
普天同庆的日子,欢乐是主旋律,我对着小东西,“过两天就能找着爸爸了,想不想自己告诉他啊?”
破天荒,他头一次“呜——呜——”地哼了起来。
九四年十月三日 阴
每一次,每当我以为,生命应该就会这样继续下去,虽然并不华丽,也绝谈不上幸福,可总归有一点点,即使再少,也是能让我抓住的,能令我心安,甚至能给出一丝丝期盼,然而它又一次旋踵而至,把一切搅弄得支离破碎,只留下不知够不够再次拾取拼凑完整的勇气。
九四年十月十日
恍惚了好些天,一直与小东西躺在一起,也成了被照顾的人。
今天婧姐来过一次,看看小东西,也劝了两句,可我还是听不进去,有时候对上小东西明亮无辜的眼神,我总会后知后觉地擦干眼泪。
身上的罪孽已然快要承担不起,如今复又沉重千钧。
多年以后,到时我究竟如何开口?
告诉这个小东西,他的降生是我的错误,是我任性、自私的产物?
甚至还为此葬送了他的父亲?
像我这样的人就不该有以后。
夜半惊醒,耳边是小东西微弱的哭声,仅有的理智让我先检查贴身的尿布,依旧温暖干爽,习惯性地解开扣子,可是自那日起早已消瘦见骨,哪还挤得出?
这些天都是她们轮流给小东西喂的奶粉,当下也顾不得哭声下床准备去。
小东西费力而香甜地嘬着奶嘴,明明还没长开的眉眼却仿佛显出军哥儿的模样。
刚才惊起的梦里,他远远地打量被抱着的小东西,憨憨地回应,“呵呵……挺好……还是个带把的……挺好……”继而踌躇,“那个,妹子,哥得先走了,你得好好的,把他带大……哥先走了……”任凭如何加快脚步也追不上。
瓶已空,小东西仍无意识地嘬着嘴唇,发出“叭”、“叭”的声响。
忽然,泪如泉涌。
九四年十一月二十
阳光甚好,带小东西出门见风,小脸像软乎乎的玉,被小桂轻轻一戳就显出淡红的印,被我好一通责怪。
都说穷养儿子富养女,可我把所有能给的最好的都给了他,我的生命,也只有这一个意义了。
小东西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流畅的风,和煦的光,鲜艳明亮的世界,挣扎出小手举在空中划动,面对楼外挺拔的松树目不转睛,任谁来逗弄都是一副严肃的表情。
握住他微凉的小手,重新塞进袖子里,贴住肉乎乎的脸蛋,无辜清澈的眼里倒映出我的眼眸。
在他耳边轻轻“叭”了一声,小家伙转过头来,学着“叭、叭”地嘬起嘴唇。
那晚过后,我仿佛走了出来,婧姐她们都松了一口气。
其实,我远没有那么坚强,可是命运强加的不幸,唯有对小东西寄托双倍的信念才得以支撑住。
“快快长大吧……妈妈就靠你了……”
被紧紧搂在胸前,唯有此刻他才不会吝惜纯真的笑容,“咿咿呀呀”地眉开眼笑。
这一刻的成就与满足,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尽情从笔尖倾诉的。
然而任凭路过的小桂如何逗弄,小东西又恢复了面无表情,惹得她老大不高兴,“阮晴姐,这小东西怎么就只对着你笑啊?我还给他换过尿布喂过奶粉呢。”
“真是小没良心的……”接过小家伙的时候,屁股上还被小桂轻轻拍了一下,看得我眼角下意识一跳。
“回家打你自己儿子去……”没好气地怪她。
小家伙不爱笑,或者说只有感受到我的喜悦,才会对着我笑,被别人抱住了也不认生,就皱着小眉头,不哭不闹,安安静静地盯着人看。
哼哼,真不愧是妈妈的乖儿子,对妈妈一个人好就够了。
抱回屋,小东西没一会就打起了瞌睡。
快快长大吧,妈妈就靠你了。
九五年春节 雪晴
积雪被车轮轧得咯吱咯吱响,小东西被包得严严实实的,脸上透着红晕。
入冬前小家伙病了一场,有些咳嗽,喝了两天添了蜂蜜的药。
由于他父亲的缘故,婧姐帮忙申请的许多其它东西很快就批了下来,这就是所谓的“遗泽”。
可我到底怎么和芳姨解释?
整整一路上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,可到了家也没有答案。
别人家门前的大场地上还残留着爆竹红纸,尽管隔着寒风,依然能感受到一片新年气息。
而老宅却是大门紧掩,无比冷清。
“谁呀?”
几月不见,父亲头发已经变得灰白,背也有些驼了,可家庭的重担还不允许他弯腰。
“闺女?”他呆住了,下意识浮现出惊喜的表情,“你这是……你怎么回来了……”
把带来的东西交给他,我进屋看了一眼,弟弟身子弱,整个冬天几乎没怎么离过床。
窗外的道路上隐约传来少男少女的嬉戏声,心中一阵疚恨。
知道父亲问起我抱着的小东西,我告诉他,这是我的儿子,和军哥儿的,以后再有人问起我,就回他们我已经远嫁外地了。
预想中的责怪没有出现,甚至反而感受到父亲的欣慰与解脱。
远处开始有人张望,父亲让我走,免得再受非议和计较,我匆匆塞给父亲一封红包,里面是我这段时间存下来的所有的钱。
虽然并没有多少。
“去看看你芳姨。”这是离别前父亲最后说的话。
芳姨住所一片破败景象,所幸屋子并不漏风,看起来有修补的痕迹,应该少不了父亲的接济。
这不是恩,是父亲在替我还的债。
面前双目已失的孤寡老人,在短短一年内丧夫丧子,曾经疼爱我的长辈变成这个模样,我只能勉力不让自己的声音走调。
怀里的小家伙仿佛也懂得我的心情,咿咿呀呀地叫唤起来想要安慰我。
我把小家伙抱到跟前,告诉她,小家伙姓雷,叫雷宇。
“好……好……”念叨过后,芳姨同样让我走,不要挂念,离得远远的,再也别沾染这里的腌臜事。
回去的路上,小家伙精神得很,已经学会“ma~”、“ma~”地呼唤了,一直在尝试互动。
陪小家伙玩闹一会,引他发出了最为清脆的笑声。
婧姐问我什么打算?
当然是让这个小东西平安快乐地长大啊,还能别有什么所求呢?
九五年元宵
直到今天才从小桂口中听到这个消息。
在我回家探望的当天夜里,芳姨选择用一场温暖离开了这寒冷的孤零零的人世间,而父亲也没有想让我知道。
更让我难过的是,自己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伤痛欲绝,好似心里已经做过了预想,甚至隐隐为她感到解脱。
我问婧姐,是不是真的万般皆苦,她说谁都有不容易的地方,但凡有所求就难以避免。
可为什么唯独我的不幸那么多?
她答不上来。
九五年清明 小雨
没办法回去,我坐在门前默默哀悼,小家伙趴着我的膝盖站在地上,揪着衣服玩。
回过神时,小家伙正朝我伸手求抱抱,嘴里已经能清楚地喊“妈妈”了,我的心又一次轻易地化了。
尽管有时会很累,很麻烦,但每一次听到他的呼唤,感受带着淡淡乳香血脉相连的气息,被他全无保留的依恋时,一切都是值得的。
抱起来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小鼻子,引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,嫩乎乎的小手捧在我的脸上,凉凉的水迹被他胡乱地涂抹。
小东西你知道吗,当你来到妈妈身边的时候,爸爸走了,再也见不到啦……
九五年八一
小东西真黏人,会走了以后到哪都要跟着,一段时间看不到人就开始哭,哼哼哒哒的,不吵不闹,也不要别人哄,就是看着怪可怜的,看到我就委屈巴巴的,每次都让我又心疼又想笑,这小性子活脱脱该投成个小姑娘。
婧姐给了消息,最近会去一趟,可以带我去见……连“最后一面”都算不上的一面,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座碑。
之前的几次一直没跟着去,到底是因为小东西太小经不起颠簸,还是在逃避呢?
或许直到现在,未尝不是还在欺骗自己,只要没有亲眼看见……
哥,对不起,我好想你……
九五年八月十三 晴
哥,小家伙在车上就睡着了,早上起得太早,回来快深夜了。
今天阳光很好,婧姐带我和小家伙去看你。
尽管这么久才去见你,你舍不得怪我吧?
照片上的你那么精神,班长想把相册交给我,可……对不起呀,哥,就让妹子再跟你任性一回吧。
我还给班长了,好怕以后不经意看到了又伤心起来,谁叫我,还是那么胆小长不大呢。
哥肯定不忍心见我流泪吧?
只是,芳姨她……我知道你们不会怨我,可你们应该怨我的。
下辈子我给芳姨做女儿,好不好?
我们还是一家人。
只不过,我现在肯定不能来陪你啊,还有个小拖油瓶呢。
哥你放心,小家伙会平平安安长成男子汉的,跟你一样顶天立地。
好啦,该陪小家伙睡觉了,哥,还像从前一样,继续保护我们吧。
九五年八月二十
教会小家伙说“爸爸”了,可又能喊谁呢,实在没法指着照片上的人跟他解释。
还好这里的大家都很友爱,没有嘲笑,没有歧视,哪怕一个不好的字眼小家伙都没听到过。
提起小家伙的时候,别的父母总会用“英雄的宝宝”来教育他们的孩子,我该感到骄傲吗?
我宁可不要这份荣耀,只要你能回来。
九五年中秋
哥,今天大家还一起给小家伙过了生日,竟然有一份小小的生日蛋糕,比以前你给我的那一份都更好看,忍不住替小东西吃掉了奶油。
哥,别怪我抢你儿子蛋糕,小家伙还小,会容易拉肚子吧?
一年了,小家伙很乖,不哭不闹不争不抢,大家都很喜欢他,都紧着最好的东西。
婧姐还说,等过几年,医院建成了,把我调过去,小家伙也会送到市里的学校,听说以后能进全国最好的大学。
我连镇子都没出去过,实在没法想象,但肯定会非常优秀、风光吧?
等小家伙出息了,一定多去看你,说不定,那时候我也会去陪你呢?
哥,保佑我们吧。
九五年十二月七日
小桂告诉我,她跟青林表白了,真是个胆大的丫头。
那个腼腆的小伙子,老是挨小桂的欺负,以后一定会被她欺负得老老实实的吧。
小桂实在喜欢模样秀气的小家伙,总是问我生孩子的那个事情,这我哪说的清楚,反正怀上的时候辛苦,生的时候疼得死去活来,再之前,哪看得清,反正也挺疼的就是……
还问什么几次才能有小宝宝,要死了,这妮子,什么都敢问……
九五年二十九
今天小桂带青林回她家了,不过明天三十青林还得赶回去,几十里地来回跑,还真是够折腾的。
小东西快一周岁半了,已经可以自己走得稳当,不用人牵着,总要跟在我后面,有时候转个身都会把他碰倒,可小家伙就自己爬起来小大人似的拍拍胳膊。
这个聪明的小东西,动作学了个十足,可压根就没拍到位置上。
下午,院子里留下的人合了一张“全家福”,托小家伙的福,我跟他还单独照了一张,待会就贴上。
九六年初一
今年没机会回家,不过父亲来信说一切安好,寄回去的东西都有收到,小平的状况也稳定,还让我别回回都寄那么多,得给我自己和他外孙留点,特意强调别回去,全村人都等着看笑话,去年没看成,以后一定得补回来。
人心人性何以至此呢?
不过大院里的大家都是很好的,曾经天真烂漫将一切宠爱、艳羡和赞美看作理所当然,经历过如此不幸,才明白这些弥足珍贵。
小家伙听得似懂非懂,但还是记住了,我让他像对我一样对待婧姐,亲近、信任,将来有能力是要还的。
于是小家伙开始第一次向除我之外的别人求抱抱,把婧姐高兴坏了,抱了好久不舍得松手。
真羡慕婧姐的气质,自信,温柔,比我更像一个母亲,有时候看着我跟小家伙的合照,反而像是姐弟。
晚间的烟花映亮了窗彤,小家伙停下了自言自语,爬到床头,一如往常打雷时,我和他互相捂住耳朵那样,小手捧到我脸上,整个小小身子都摔在怀里,对我说,“妈妈,打雷,不怕……”他多只会说两个字的叠词,却清晰地表达出,婴儿对于母爱不掺杂丝毫杂质的回馈和挂念。
稚嫩的嗓音瞬间击穿我毫无防备的心房,眼泪夺眶而出,这是成为母亲后第一次因为感到幸福和骄傲而流泪。
“妈妈,不哭,不怕……”
给他套上小袄,来到门外,我们头碰着头,呆呆地望着明亮的火星正窜天而起,在雪后干净的夜空中释放出璀璨耀眼的火花。
九六年六月十八
明明已经过了哺乳期,前边却一天天感觉涨涨的,尽管小家伙想要也没有奶,婧姐说我也还在长个子发育,从前的衣服都快穿不下了,忍着心疼给自己添了一件新衣服。
余光尽是惊艳的目光,如果没有小拖油瓶,此刻我该是像小桂一样吧,如众星捧月。
哥你曾经说,配得上妹的人,凤毛麟角,可是比这份美丽更让自己骄傲的,还是小家伙啊,哪怕从今以后这份美丽再也无人欣赏又如何呢?
婧姐问我,想不想再找个人陪,我想了很久,也没找到拒绝的理由。
然而就是不想,只有和小家伙在一起,我才能摆脱若有似无的阴影感到轻松,才会对明天充满幻想和期望,想要更好的生活。
小桂都吃了我的醋,羡慕我简直让人见到就走不动道,带着青林来见我,青林红了脸说不出话。
小桂问青林她和我那个漂亮,青林都支支吾吾的不敢回答,惹得小桂回去掐了他一路。
真是老实,哄女孩都不会。
尽管在年龄上他们不见得比我小,可已然成为母亲的我看待他们就好像长大后的小家伙,结果就是再五大三粗的大小伙面对我时都不自觉低眉垂眼,尊敬而温顺。
可是,不论是美丽而骄傲的,或者知性温柔的,其实都不是真实的我,因为小家伙,我到底应该、渴望成为什么样的呢?
九六年七夕
婧姐告诉我,我被相中了,对方的身份是政委,不到而立,因为工作来过这里几次,了解我的情况后也是极为敬佩,承诺会视如己出,只要能再有一个孩子,这一条也只是应家里长辈的要求,毕竟传宗接代大过天。
第一反应只觉得有些,想笑。
最终还是决定见一面,把话说清楚,彻底打消婧姐的这方面的关心和顾虑。
临行时,我依然抱着小家伙,婧姐欲言又止了好几回,可面对我坦然坚韧的眼神,她叹了口气明白了。
赵政委给人的第一印象其实很好,温和健朗,沉稳直率,如果没有发生那些……也还是不可能的,这个男人可是比我大了将近十岁!
就算,就算……也应该找年轻些的吧?
我又在胡思乱想了,可这也只能是幻想了。
话说开了,也没什么值得耽搁,回去的路上,婧姐对我,半是责怪我的任性,半是怜惜。
未来再怎样还能更加不幸吗,只会越来越好的吧,至少,只要和小家伙在一起,就美得像梦一样了。
九六年七夕之后
今天小远回去升初中了。
初中毕业,在这里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,无论是对小孩还是家里,都是值得夸耀的事情,然而对有些人而言,却如学会走路一样自然,仿佛本该如此。
每年的寒暑假小远都要在这待上很长一段时间,不仅因为婧姐,还有很多小伙伴的缘故,况且乡村的树林、田野、湖泊总要比坚硬的水泥来得更为神秘而有趣。
带小家伙是带,带一群也是带,一群小屁孩被各自的父母半赶着送到了院里,而我不时教会两个小游戏都能让他们乐此不疲地玩上一整天,摘西瓜,挖田薯,掰苞米,喂仔鸡,钓虾,网鱼,蒙眼捉迷藏……也从一开始的不情不愿到后来的迫不及待心心念念。
每年这段时间都是院子里最热闹的时候,纯净、清澈的欢声笑语不断响起,路过的大人都忍不住微笑浮现,而身处其中的我就更轻愉了。
临别时一个个都依依不舍,除了不想分开的小伙伴们,还有一个“经常带他们玩的漂亮姐姐”。
听到小远喊出“姐姐”,我竟有一瞬间的恍神,好像弟弟就站在面前,能跑能跳、健康活泼。
摸摸他的头,把他轻轻搂在肩膀上。
“姐姐,我会想你的……”
“我也会想你的……”
弟弟。
九七年又是新的一年
小远匆匆拜了个年就回去了,几月不见窜了一截,都到我的下巴了,临走时还有勇气给我一个拥抱。
也真难为婧姐没法和儿子待在一起,可能这也是婧姐对小东西的事情这么上心的原因之一吧。
小家伙今天一直闷闷不乐,没精打采的,问也不说,早早地睡了。
九七年初六
生活又回到了它原本不温不火的样貌。
这几天小家伙还是一副有些难过的样子,经常要抱,小手把我搂着,埋在怀里也不看我,要知道自从会走以后他总爱自己走路的。
我问他,“宝宝,怎么一直都不高兴啊?”小家伙皱着乌黑细细的小眉毛,有些委屈地与我对视,但还是难为的表情。
“宝宝,你要是不说,妈妈也会伤心的……”我眉毛一垮,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。
对付小家伙用这招无往而不利,他这才断断续续地答话,理由既让我哭笑不得,又让我心疼。
原来从今年记事起,有很多小孩分走了原本属于他的母爱,尤其是我指导他们玩耍时眉飞色舞的神情,小家伙知道自己太小和大孩子玩不到一块,就默默在一旁牵着我,小脑瓜子里纠结难过。
说到这里已经开始抽抽嗒嗒,还把其他人打趣说给我找男人的话当真,问我以后是不是就只会抱跟别人生的小孩不要他了。
我的心已经碎了开来,而后融化成水,最后又渐渐塑成了小家伙的样子。
“啪、啪、啪”,一连串的吻落在了小家伙的脸上,手中用力地像是要把他揉进我的心房里。
至此,小家伙也不再难过多疑,咯咯笑着用手“抗拒”我的吻,直到累了才停下这亲昵的游戏。
小家伙陷入沉睡,而我则陷入沉思,该如何小心翼翼他保护敏感的心灵?
九七年四月十二
花姐们又在逗他,小家伙一本正经地解释,我妈妈才不会不要我,还回头看一眼向我确认。
可小孩子哪能辩过大人,尤其还是女人,她们又用“胸脯大的女人都嫁给别的男人生过孩子”的道理,或者说歪理来误导小家伙。
他看看这个,瞅瞅那个,好像胸大大的女人都送孩子来院子里玩过,确实没法反驳,本来能利索地说话急得结结巴巴,回到了刚学会的程度。
“妈妈……不嫁……妈妈……我的……”
我还在安慰,花姐又逗他,“那你妈妈以后总是要嫁人的,怎么办?”
“别听她们胡说,妈妈不嫁人,永远都跟宝宝在一起……”
“你妈妈骗你的,早晚有一天,她会嫁给别人,再生个小宝宝,就不要你了……”
这就是大人的恶趣味,小家伙皱眉苦思,小脸越来越垮,眼看就要哭了。
“阿姨有办法让你妈妈永远不会有别人的小宝宝,想不想知道啊?”
小家伙头点得飞快。
“等你长大了,让妈妈嫁给你,她不就永远都不离开你了?”
这都什么歪理啊?
在花姐的“循循善诱”下,小家伙在怀里转过身,眼巴巴地乞求道,“妈妈能不能不要嫁给别人?等我长大了,妈妈嫁给我好不好?”
“哎呦——”旁边的人都来凑热闹,“小宝啊,我家丫丫还说要等你长大娶她做老婆呢……”
“不要!”小家伙把我抱得紧紧的。
“我家丫丫以后很漂亮的,小宝都不要?”
“不要!我妈妈最漂亮!长大以后我只娶妈妈做老婆,别人都不要!”
这番豪言壮志惹得所有人都大笑起来,就连我都忍不住,把小家伙抖得一颠一颠的。
“妈妈……”小家伙责怪又倔强地望着我。
我只好忍笑敷衍他,“好好好……”
众人散尽,小家伙还是闷闷不乐。
“妈妈刚才没说真话——每次我都能感觉到妈妈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。”
“那宝宝要妈妈怎么说?”
“妈妈要等我长大,嫁给我,然后永远都不要走。”
“妈妈永远都不走,可是,妈妈是不能嫁给儿子的。”
“为什么?”
跟小家伙解释他也很难理解,“你长大了妈妈就老了不漂亮了,到时候会有别的人嫁给你。”
“妈妈永远都不会老!”
哪有人不会老呢?
“妈妈保证不会走,这总行了吧?”
是不是小孩子的思维要么极度联想跳脱,要么轴得只认死理?
小家伙还是小声坚持,“妈妈嫁给我,永远都不走……”
实在磨不过他,“好,不过宝宝要快点长大,不然妈妈老了就不漂亮了。”
小家伙在我脸上“吧唧”亲了一口,捧着我的脸凑得近近的,“妈妈永远都是最好看的!”
这是天底下最动听的赞美。
九八年二月初二
小家伙收养了一只比他更小的家伙,三个月大棕色的小狗,取名叫贝贝,走到哪里都会把它抱着。
小家伙乖巧得让人心疼,许多次,忙完之后,就见到小家伙面对落日的余晖,面对枯败的树木,安静地立在门口,有时累了会搬出自己的小靠椅,脚尖在地面一划一划,小声地自言自语。
偶尔,也会想着为了小家伙,是不是应该找个人,一个人实在没法长久地陪伴他。
然而,小家伙讨好般地说,“我只要妈妈,我会乖乖的”,我还能做什么呢。
看见我回来,小家伙一只手撑着椅子,踮着脚站到地上,才迈着小步子奔跑过来,眉眼漆黑、皮肤雪白的小脸上满是欢喜,直到抱住我的小腿,才仰头脆生生地喊道:“妈妈!”
每一次,温热的暖流总会冲刷疲惫、寒冷的身心,焕发出自信和活力。
我将一只棉布包裹的小狗递到他跟前,小家伙高兴得手舞足蹈,在我面前终于表现出了天性。
小家伙没有玩伴,寥寥几样小玩具早已被收在墙角许久不曾翻动。
他从来不说想要,唯恐加深我的负担。
见过我紧张难受的样子,也从来不乱跑,不玩水,离我告诉他的危险远远的,安安静静、慢慢吞吞,待在我擡眼可及的范围内。
别的小孩疯闹而过,他眼里的渴望都藏不住。
我竟从三岁的小家伙身上感受到了孤独。
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的母亲。
面对手忙脚乱、喜上眉梢快活得都不知道在喊些什么的小家伙,我终于松了口气。
在我的指导下,小家伙亲手把他穿不上的破旧衣服垫在木箱里。
这里再不会有别的小生命降生,小家伙是第一个,也是最后一个。
他的衣服大多也是别家送的旧衣裳,一年到头才添件新的。
我真是一个失败的母亲,所有的努力只能保证小家伙营养不短,能够茁壮地成长,就再也没有别的。
夜晚,陌生的环境让小狗一直不安地呜呜咽咽,小家伙轻轻唤道,“妈妈……”
“怎么了?”
“能不能把小狗抱到床上来?”
小家伙很少主动提要求,我没有直接回绝,“为什么?”
“它没有妈妈,好可怜……”
我的心融化了,同意了他的请求,不过只能放在我这边,用布衣裹着,而神奇的,它也不再叫唤。
九八年七月十六
随着汽车颠簸的声音停下,院子里又热闹起来。
“姐,我回来了!”
这是小远。
“姐姐好!”“姐姐!”……
这是以前的一群小不点,当然现在其中有的都快赶上我了。
“妈妈……”小家伙抱住了我的腰。
“嗯?”
“抱……”
抱着小家伙,我跟一群大孩子们说笑,听着他们诉说离开后各自的故事,没一会就感到手臂发酸,毕竟小家伙已经有我大腿高。
放下小家伙,却被小手拉住。
“宝宝怎么了?有什么事就跟妈妈说。”
小家伙吞吞吐吐,眼睛还不自主偏向一旁,“妈妈能不能……不要抱别人……”
顺着他的目光,才明白刚才为什么小家伙一直都有意无意看向小远,原来是我对小远的亲昵让他感到威胁和嫉妒。
哑然失笑,“好好好,以后妈妈就只抱你,别人谁都不碰,行了吧?”
小家伙却仿佛做错了事情般,小心翼翼地拉着我,让我揪心得不行。
“你永远都是妈妈最爱最疼的宝宝,妈妈永远都不会离开你,除非宝宝想把妈妈丢下。”
“放心吧,妈妈,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。”
九九年三月十日
过段时间就要和这里作别,婧姐说医院已经装修好,整个医疗部门到时候都会搬过去,有不愿离开的也会就近安排,可是小家伙还小,离学龄还有两年,离开家乡去到陌生的环境能不能习惯?
外面依旧寒冷,小屋内却是淡淡的温香,小家伙午睡醒来正靠在床头望着门口,等着每天这个点我都会在这时回去。
穿好衣服,我问他,想要离开这里去城市吗?
他却问,城市是什么样的?
我也不知道,于是我把曾经的那群小伙伴的描述讲给小家伙听,更大更高的房子,一眼望不到顶,更宽的大桥,川流不息的汽车,还有整齐的学校……
“妈妈,我们去城市里,那些东西都会有吗?”
小家伙的问题让我为之一窒,只能牵强地告诉他,妈妈会努力工作,而他也要好好学习,以后都会有的。
“以后我会买一个温暖的大房子,我们住在里面,冬天再也不要你到外面去。”
“傻儿子,哪有不出门的道理?那我们吃什么?”
“到时候我来照顾妈妈,就像现在你照顾我一样。”
“妈妈才不要你帮忙穿衣服,都五岁了还不会自己穿。”其实怪不到他,冬天的衣物厚厚囊囊的,大多还不合身。
小家伙被说得面红耳赤,没想到被小看了。
看他着急的样子我也不逗他了,“妈妈说着玩的,是这些衣服不合适,以后买更好的。其实宝宝已经很懂事了,比别人家懂事得多,妈妈很高兴。”
哄了一会该出门时,发现小家伙用被裹得臃肿的胳膊费劲地摸索着身体,显然还是不服输。
九九年五月七日
即使是夜里也开始变得燥热起来,却正是搬家的好时候,因为不用带太多的被服,行李能清减不少。
婧姐连落脚点都找好了,虽然离医院不近,可刚好是什么“公交车”的站点,一块钱坐到医院。
我有些心疼,不多,却也不能忽视,可也不好开口。
然而婧姐已经把所有都考虑进去,小家伙上学之前,早晨会被一并带到医院,省的不好照顾,生活的物资都会有所补助。
“婧姐……”做到这个份上,我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“小阮啊,往后的工作会更忙,可能会顾不太上你们了,有困难要主动来找我。小宇是我看着长大的,说是半个儿子也不为过,你班长其实也一直有关注,毕竟小宇也是……就算说是”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“,可小宇父亲也是他一手招的,也是当作半个后辈……这么多年他心里也不好受。”
“傻丫头,哭什么,就是可惜你了……听姐一句劝,要真是有合适的,就……往后一个人带小宇不容易。”
“说什么呢,姐,小家伙都这么大了……以后的日子谁知道呢,先就这么着吧……”
九九年五月十日
到现在还是一种不真实感,从来没想过将来会有这样一天,这就是未来生活的地方吗?
不甘心又能怎样……
梦里不会出现昏暗的灯,低矮的房顶,破旧的墙壁,逼仄的空间,应该是明亮的,宽敞的,高大的。
梦里也不会有小家伙的出现,因为他,未来失了方向,生活失了轻松,我却甘之如饴,就像……辛苦酿的美酒,会酸、会苦,甚至有毒,总还是舍不得扔,想要尝一尝。
话说小家伙好像长得不高啊,是不是营养都送到脑瓜里去了?
小小年纪,心事重重,愁啊……
九九年七月十八
每天带在身边也不是长久的办法,和小家伙商量要不要把他送到幼儿园,尽管费用……
没想到他很认真地说,“我会乖乖的,妈妈别把我送走。”
那就先这样吧,但还是要让他学习一些东西,只不过是不是真的脑袋发育得快导致身体长得慢,计划内容一再超前,直到小学课本。
原来小孩太聪明也会让人烦恼。
谁小时候没玩过针头和针管,小家伙却碰都不碰,只因我说过危险。
不喜欢他像小猫小狗对别人伸出的手掌都要保持距离的小心翼翼,却又沉溺于他仅对我敞开心灵毫无保留的亲近,渴望一直被小家伙当作唯一的依靠,当然,他也是我唯一的支柱。
这也许不那么……正常,但就是想。
九九年重阳
老家终于通上了固定电话,父亲主动打来的少,多还是小平,每次结束之前,父亲会认真地听我诉说城市的样貌,还有我和小家伙的生活。
“要好好的……”父亲说过很多遍,我始终不曾不耐烦,一次又一次地回应,依稀在梦里,我也是一遍又一遍地回应。
前些天回去了一趟,讨些冬天的准备,路上匆忙,来不及见上一面。
父亲头发又白了多少?
小平长高了没,是不是还很瘦?
对不起,原谅我的自私,尽管也是因为小家伙,但何尝不是为了让自己心安?
如果没有他,恐怕我很难仍然“活着”。
九九年十二月二十
冬、春、夏,入秋之前必须送小家伙去学校了,我却现在就开始患得患失,担心他会不习惯,会碰到这样那样的麻烦……
同来的花姐开导我,这种事就一开始会难受,慢慢习惯就好了,况且这不还早吗,真舍不得就多陪小家伙。
不过按我现在的样子,陪他的时间已经不能再多了,因为就连工作间隙我都要回办公室寻小家伙亲昵一会。
我问花姐,她就不想家里小孩吗?
“烦着呢,神憎狗厌的,交给孩他爸带去了。”
听到这个,倒不是想到男人的话题,而是想起了贝贝,贝贝有黑背血统,身高耳竖,送给了班长认识的人家,改天可以带小家伙看看贝贝,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们。
二零零零年五月九日
做完一系列的检查,陈医生告诉我,小家伙是从台阶上摔断了腿,膝盖有轻微地骨裂,虽然并不严重,可处于高速发育时期要避免骨头长歪。
“在轮椅上坐一辈子”的恐怖臆想突如其来地占据了我的理智,然而几年的经验一直在提醒自己要冷静,只能给医生一个苍白的笑容。
小家伙躺在床上,右腿打上了石膏和纱布,看到我以后的第一句话是,“妈妈,对不起……”
因为自己的不小心,让妈妈伤心难过了。
即使在手术室外等候也只是坚强地红着眼圈,此时却……我真的分不清该憎恨还是感谢这命运,竟能把这样的小天使、精灵、怎样宠爱都不过分的乖巧宝贝送到我身边。
入夜,麻醉的效果过去,小家伙难受得哼哼,时刻不停。
找来医生,才发现石膏上紧了。
尽管疲惫,每个人却无不称赞他的坚强懂事,一直在默默忍受不曾哭喊乱叫,就算偶有痛到眼泪直流也咬紧牙关,这个模样怎不叫人又爱又心疼。
这是我的骄傲,也是我的软肋。
零零年五月十日
世界离天塌地裂只隔一线。
医生告诉我,小家伙腿上的伤容易好,但是身体,可能出了一些问题。
缺乏α1胶原,骨骼中蛋白质含量偏低,活性不足,代谢缓慢。
奇怪的是,从外部摄取合成的生长物质并不缺少,造成影响的都是需要在体内合成的空间结构相对复杂的大分子。
换句话说,小家伙先、天、不、足!
是不是心脏病?
我听过太多的现实案例,先天性心脏病注定早逝,与这个世界无缘。
幸好,在她的再三保证下,问题不在这里,然而也没有准确的原因,她只能苦笑着建议我,去首都最先进的医院检查,并且不一定会有结果。
无论如何这都是没法做到的事情,可这一次,我必须要自己得到一个答案。
零零年五月十七
抛开最大的困扰,这几天确是近两年来我与小家伙最亲密的一段时间,好似一切都无忧无虑,他是毫无保留依赖我的乖宝宝,我是全心全意照顾他的好妈妈。
可总要回到现实的。
小家伙要推迟一年入学,相比未来,还是他的身体更重要,起码在我找到原因之前。
婧姐,又是婧姐在为我想办法,为我找来大量资料,还有教材和课本,大学的,高中的,甚至初中。
好歹我也曾算得上是成绩优异,虽然……虽然也只有初中水平,还忘掉了相当一部分。
零零年九月一日
尽管没办法实现之前对小家伙的承诺,却还是抽出时间陪他到医院附属小学参观了开学的场景。
熙熙攘攘,纷纷扰扰,却也热热闹闹。
“宝宝对不起,妈妈明年才能……”
“没关系的,阿姨说我还要再长高长大才行,我一定会努力的。”
这哪有什么努力的?小家伙从来不挑食。
说来也有些好笑,屋子里认真看书的两人,一个中途辍学回家生孩子,一个还压根没进过学校,却都无比认真,为了这个家。
零零年十二月八日
婧姐很照顾,可那些药物即使是成本价也很贵,好在勉强够用,就是一点结余都剩不下了,跟小家伙描绘过的大房子也没有下落。
值得高兴的是,在医生的建议下,每天早晚增加了锻炼,小家伙壮实了不少,终于称得上虎头虎脑、虎虎生风,精神活泼许多,不复往日的孤单,拿什么东西也让他跑腿,整天欢快得不行。
有时小家伙也在身边转来转去,问他为什么这么高兴,“因为看到妈妈就想高兴地笑出来。”
其实妈妈也是。
如果说有什么更高兴的事?
看到小家伙就已经是最好的了。
零一年八月十七日
今天带小家伙去报名,真切地走进,才发现里面的一切比从远处了望鲜艳得多,操场上圈红草绿,要知道,就连镇子上的中学都只有一个长着杂草的沙地。
小家伙在外面依然是乖巧而克制的,只有不在人前,才会小声地发出兴奋的惊叹,惊讶于这里从未体验过的新鲜齐整。
等到带他到商场买小书包和文具盒,小家伙已经眼花缭乱,什么都想要。
每当他选定以后,只要我问一句,“确定好了吗?”他就像狗熊掰苞米一样,手上的舍不得,又期待后面出现更好的,左右为难。
挑逗了小家伙好久,最后回头给他背了一个天蓝色叮当猫。
零一年九月一日
开学的日子到了,终于还是忍不住重复叮嘱小家伙要认真听老师话,妈妈中午就去接他。
尽管医院离附属小学很近,走几步路就能到,尽管开学第一天中午放学会很早,尽管……心里就是空落落的,隐约明白某些心态需要改变,却又在不由自主地抗拒。
小家伙从今天起才算是真正地开始长大了,他所拥有的就不再全然来自于母亲,还有他独自经历下的感悟。
欣慰,还是怅然若失?应该都有吧。
当铃声响起,小家伙跟随队列走出校门,然后飞奔着朝我扑来,以他从未表现过的速度,短短的几十米头上腾腾地冒着蒸汽。
“妈妈!”迫切、渴望、活力十足,是我梦里都想听到的声音。
回家后,我靠在椅子上,小家伙半坐半偎在我身上,絮絮叨叨着一天的所见所闻,什么一书包的新书好沉,分配了女同桌,下个礼拜升国旗要系红领巾……全部与从前不同。
耳边的声音逐渐变成呢喃,脖子越来越痒,小家伙竟然斜斜站着靠着我打起了瞌睡。
夜沉,小家伙微弱的呼唤惊醒了我,合上资料,开火做了些东西。
玩闹过后,小家伙又睡得熟了。
假如,未来依旧能维持这样,至少健健康康的也足够了。
零一年国庆
给小家伙添了一套新衣裳。
拮据,但是小家伙就是要帅帅气气的。
而后小家伙也要我给自己买,可是童装和成人并不在同一层水平线上,他赌气地说不要,却不明白为他准备的一身甚至换不来一双高跟鞋。
所以小家伙明明有了新衣服却不高兴,因为同学说妈妈看起来好年轻,但是被衣服拉低了分数,让他没办法尽情地炫耀。
我只好承诺,将来陪他出门一定每次都打扮得漂漂亮亮,让他满意。
“可是漂亮的衣服好贵哦,妈妈现在买不起呢~”
小家伙支支吾吾半天,有些泄气。
“宝宝别担心啦,妈妈很快就能赚大钱、住大房子了,以后给你留花不完的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,好不好?”